快樂
「吶，阿岩，你快樂嗎？」
被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一句，岩泉把視線暫時從擱在膝蓋上的講義移開，只
有眼珠子些微往上轉，有點勉強的瞥向把上半身歪歪的靠在欄杆上的及川。
頂樓風大，及川每天悉心照護的頭髮被吹得亂糟糟的，幾乎掩蓋掉大半張臉，以至於岩泉並不確定他到底是用什麼表情開口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岩泉這麼說，又把視線移回講義上。
春高預賽落敗之後，三年級從球隊裡引退，有意願升學的人自此開始準備考試的地獄，而打算畢業後就業的人也開始陸續查詢機會跟參加面試，生活變得相當緊湊而苦悶。雖然練球跟訓練的時候也相當辛苦跟累人，但或許那還比現在的生活有趣一點。至少岩泉是這麼想的。
「那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嗎？什麼知足常樂的。」
及川開口說道，稍微把頭抬了起來，離欄杆稍遠一點，往上望。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一定很難快樂吧。因為我很貪心啊。」
岩泉也抬起頭，看向蔚藍的天空。
「……至少你還有自覺？」
過了好一會兒，岩泉才這麼回道。
及川笑了笑，突然直起身子，以非常突兀的姿態在地板上坐了下來。
「那阿岩呢？」
及川又問，臉上還是跟平常沒兩樣的表情，似笑非笑。
岩泉很討厭及川的這種表情，即便他沒跟及川說過這件事。
「還好吧。」
岩泉隨口敷衍道，把手邊讀著的講義翻了頁。
「我覺得阿岩不算很快樂喔。」
及川自顧自的說，背靠著欄杆。
「那個欄杆沒有很堅固。」
岩泉說著，沒移開目光，只是伸手拉住及川的衣袖，稍微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下。及川倒也從善如流，順勢把自己大半的重心都往岩泉的方向傾斜，靠在岩泉的左肩上，還在岩泉的視線範圍造成了一大片陰影，講義上的字句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你太礙事了。」
岩泉說，伸手把講義移開位置，更靠右一點。光線明亮。
及川把右肩靠在岩泉左肩上，注視著幾乎沒什麼雲朵的藍天。
「因為阿岩總是一直在忍耐，就算知道變快樂的方法，大概也沒辦法去做，所以阿岩不算很快樂呢。」
及川繼續說道，彷彿在喃喃自語似的。風聲很大，但及川的聲音還是清楚的傳進岩泉的耳裡。
岩泉不以為意的聳聳肩，沒說話。
「阿岩好冷淡喔。」
及川笑著說，伸手摟住岩泉的肩膀，輕輕的搖了搖。
「從剛剛開始你就好煩啊。」
岩泉不為所動，語氣平淡的開口。
「因為阿岩很冷淡嘛。」
及川又重複了一次。
「……其實沒有那麼複雜。」
岩泉喃喃的說，聲音很小，幾乎被風聲蓋過去。
「什麼什麼？」
及川把耳朵湊得更近，動作誇張的幾乎要整頭埋進岩泉胸前。
「我說你真的很煩啦。」
岩泉終於受不了，伸手把及川的頭推到左側去，嘆了口氣：
「你女朋友還沒好嗎？叫她快把你領回去啦。我要收超時費用喔。」
「好過份喔，阿岩！我又不是托兒所的小鬼！」
及川即興的以哭腔表示抗議。
「差不多了啦，你快去接她吧。反正你在這邊也沒什麼事情做，閒得發慌。」
岩泉伸手揮了揮做出驅趕的動作，視線依然膠著在講義上。
然後冷不防的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而後被兩隻手握住。
「阿岩。」
「幹嘛？」
岩泉沒有正眼看向及川。
「要開心一點喔。」
「……你想表達什麼？」
岩泉用另一隻手又翻了頁，感覺講義上的英文字都變得不像英文字了，比較像某種剛出土的古文明文字。
及川的手機響了起來，只剩下一隻手抓著岩泉的手，然後傳來及川講電話的聲音。
「現在？我在頂樓啊。嗯，還有阿岩。」
別把我扯進去。岩泉在心裡悄悄的想道，感覺胸口長出了一根根細細的刺。
「結束了吧，那我下去。嗯，待會兒見囉。」
另一隻手也放開了。岩泉感覺自己的左手輕輕的往下墜，重力加速度。
卻在著地之前又被一隻手接個正著。
「我差不多要走囉。阿岩你要乖乖唸書喔。」
及川說著，把不屬於自己的左手輕輕的擱在岩泉的左大腿上。
「我本來就很認真，除了你實在太礙事之外。」
岩泉抬起頭，瞪了及川一眼。
及川輕浮的笑了笑，隨意的揮了揮手後，拎著自己的書包離開了頂樓。
頂樓只剩下岩泉一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岩泉才站起身，倚著欄杆往下看。
即便再遠他也認得出來哪個是及川。還有及川的女朋友。
胸口上的刺隱隱作痛，和暖熱的內腔共生，無法狠下心移除。
要變得快樂的方法其實沒有那麼複雜，再簡單不過，只是其中存在著過多令人難以忍受的瑣碎小事，以至於變得快樂這件事本身令人卻步。
於是停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算快樂但也不至於不快樂。
這樣就足夠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