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海03
笠松結束了打工，在路口等紅綠燈，一抬頭，不經意的又看見那幅海報。
海報前面依然停駐著幾個女孩子，似乎興奮的在討論什麼，一面拿著手機拍照。笠松遠遠的看著那幅海報，然後又從背包裡掏出手機，總覺得有點奇怪。
那個海報上一臉正經憂鬱的傢伙，跟這個一天到晚傳些讓笠松不知道該怎麼回覆的奇怪簡訊的人，真的是同一個嗎？笠松默默的讀取了三分鐘前發來的一封簡訊，不禁這麼懷疑起來。
自從上次偶然碰上面也說了打電話或傳訊息沒關係後，黃瀨簡直就是想到就發簡訊來，頻率之殷勤使得笠松赫然發現自己手機的收件匣裡滿滿的都是黃瀨涼太這個名字。明明也才不過一個禮拜，這真是太過驚人了。
一開始笠松還會盡可能的回覆每一封簡訊，但後來實在消化不了，就只選擇性的回。笠松沒交過女朋友，但他不禁想，如果真的交了女朋友，大概就是像這種感覺吧。
海報剛掛上去時，笠松曾經仔細的端詳過那幅海報。海報上那個人是黃瀨涼太沒錯，上頭也寫著名字，沒理由弄錯。但不知道為什麼，笠松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那確實是黃瀨涼太，卻又不是黃瀨涼太。
或許由他下定論也很奇怪。縱使曾經同是社團裡的學長學弟跟隊友，但笠松對於黃瀨這個人有著相當微妙的陌生感。黃瀨乍看之下跟大部分人都能嘻嘻哈哈混得很熟，但卻把彼我分得異常的清楚明白。黃瀨的周遭一直拉著一條看不見的分隔線，把他自己跟其他人分得很開。
可以穿過那條線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以前在帝光時的那些隊友了吧。
笠松是這麼想的。
燈號改變了，笠松快步的穿過馬路，經過那些仍在海報前面欣喜的女孩子們，就這麼走回去。
感受到手機的振動，笠松又掏出手機來。
黃瀨又來了簡訊：打工結束了嗎？
笠松瞬間產生了吐槽的欲望：你是哪來的查勤的女朋友啊？
但他忍住了，一板一眼的回道：剛結束。
黃瀨很快就又回覆了：那學長，要打球嗎？
後頭還附贈上相當花俏的表情符號，笠松看著那一閃一閃的表情符號，不知為何油然而生想打人的衝動。
但是他委婉的拒絕了：累了。改天吧。
訊息還沒發出去，手機又因為收到訊息而振動。笠松退出去讀取新訊息，依然是來自黃瀨：
『看到你了喔，學長。』
笠松抬起頭，看見黃瀨站在前方大約十公尺的地方，一手拿著手機邊傻呼呼的笑。
他嘆了口氣，然後慢慢的走了過去。
「都看見了還傳什麼訊息……」
笠松這麼說。
「因為學長很專心的在看手機嘛。怎樣？去打球吧？」
黃瀨笑著這麼說。
「累了，改天吧。」
笠松把沒發出去的訊息照本宣科。
「欸？怎麼這樣，就算只有一球也好啊，很想跟學長再一起打球。」
黃瀨這麼央求道。
「你不是剛工作回來嗎？不想先回去休息？」
笠松這麼說，檢視了下手機的時間，確實已經有點晚了。
「確實是很累，不過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打球了。在回來的路上，我滿腦子只想著趕快回來然後打球，非常想念。」
黃瀨這麼回答道，或許也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講完後有點尷尬的笑。
「而且一想到有學長在，就很開心啊。」
笠松聽見這句話，有點納悶的偏著一邊頭，看向黃瀨。
「啊？為什麼？」
「……該怎麼說才好呢。」
黃瀨伸手搔了搔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大概是因為覺得可以再跟學長一起打球很開心吧。」
笠松看著黃瀨那看起來像是不好意思的表情好一會兒，然後終於下定決心的開口：
「……只能一球喔。我陪你吧。」
笠松站在場邊，默默的看著黃瀨上籃。
約定只有一球，所以笠松確實只試圖擋了黃瀨一球，之後黃瀨就一個人默默打起球來，笠松只是站在場邊看。
雖然本來就覺得不可能擋得下來，但被黃瀨帶著球越過去的瞬間，笠松內心裡已經乾涸很久的某種感覺又甦醒了。
某種不想認輸的心情。就像IH結束時獨自留在休息室裡留下的眼淚一樣，只要回想起來總會開始難受。
輸球沒有什麼不對。贏球的對方也相同的付出了充分的努力跟汗水，雙方都盡了全力，只是最後的輸贏還是關係在只差那麼一點的運氣跟天份上，而那些東西根本無法靠人力去控制。
只是一樣會不甘心。
「學長？」
黃瀨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伸手在笠松面前揮了揮。
「……啊？」
笠松這才回過神來。
「喊了好幾次好像都沒聽到呢，太累了嗎？」
黃瀨有點擔心的問。
「應該吧。也該回去了。」
笠松又看了眼時間。
「也是呢，那讓我最後再來一球吧。」
黃瀨笑著說，流暢的帶著球往前而去，附贈了一個漂亮的假動作後輕巧的上籃，球輕輕的穿過籃框，落在球場的地板上，滾了好一陣子才停在角落。黃瀨把球撿了回來，跟在笠松後頭離開了球場。
「總覺得……今晚可以好好睡了呢。」
黃瀨這麼說，依然笑著。
笠松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啊，對了，學長你要不要來我家玩？雖然沒什麼東西。」
黃瀨突然想到似的問。
「這時候嗎？也太突然了吧？」
笠松不禁吐槽。
「不是這時候也沒關係啊，只要有空的時間都可以。自己一個人住外面還真的是很寂寞呢。」
黃瀨說著，一面小小的嘆氣。
「講的好像你完全沒有朋友似的。我記得你很受女孩子歡迎啊，快點交個可愛的女朋友不就好了。」
笠松涼涼的說。
「也不是沒有朋友啦，但感覺不太一樣吧……」
黃瀨想著，不禁嘆了口氣。
「至於女朋友，事務所方面其實不太同意，所以大概是沒辦法。」
「是嗎？真可憐。」
笠松漫不經心的回道。
「說起來，學長你有女朋友嗎？」
黃瀨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又問。
「怎麼可能會有啊。森山倒是已經有女朋友了。」
笠松突然想起森山發給他的照片。
「欸？真的嗎？好厲害啊森山學長。」
黃瀨讚嘆道。
「確實以他那樣子都能交到女朋友是很厲害啦，但你有什麼好羨慕的啊？如果是你的話，不管怎樣的女孩子都會爭相投懷送抱過來吧。」
笠松忍不住又吐槽。
「這個嘛……」
黃瀨意味深遠的看了笠松一眼，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我所願呢。」
「這樣聽起來我倒是覺得這世界公平多了。」
笠松這麼說道，查看了下手機，然後又把手機收回背包裡。
「哈哈，什麼嘛。」
黃瀨苦笑著說。
「你和以前的隊友還有聯絡嗎？我是說國中時的。」
笠松冷不防的想起，這麼問。
「偶爾會傳傳訊息，不過比較少了。大家也都很忙啊。」
黃瀨這麼說道，似乎覺得寂寞般嘆了口氣。
「是呢。啊，我要往這邊走，那就再見啦。」
笠松指了指右邊的路口，一面對著黃瀨隨意的揮了揮手。
「欸？這麼快啊？」
黃瀨的反應有點出乎意料。
「這條路就這麼長而已，你在意外什麼？」
笠松忍不住又吐槽他。
「也不是，只是……跟學長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呢。」
黃瀨笑著說。
「說那什麼笨話嘛，那就這樣啦。」
笠松這麼說道，毫不猶豫的轉身往右邊走去。
走了好一段後，笠松稍微回過頭去看，黃瀨竟然還站在原地。
好像在等什麼一樣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笠松感到有點奇妙的動搖，於是他又把視線轉回前方，加快步伐往前走。
「還滿乾淨的嘛。」
踏進屋子裡看見房間的全貌後，笠松這麼說。
「學長你到底以為我有多差勁啊……」
黃瀨一邊苦笑著說，一邊稍微整理了下擺在玄關的鞋子。
「我只是很意外而已啊。」
笠松聳聳肩。
黃瀨住的地方比笠松住的小房間要大，裝潢也看起來新穎很多，光線明亮，落地窗外還有陽台。笠松不禁在內心裡哀怨的想著：不愧是現任模特兒大人。
「喝麥茶可以嗎？」
黃瀨打開冰箱，轉頭問。
「都可以。」
哀怨完後，笠松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打量起放在書櫃上的書。
仔細一看，幾乎都是專業書籍，甚至還夾雜幾本原文書。笠松有點意外。
黃瀨把麥茶倒進杯子裡，遞到桌上，順著笠松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書櫃。
「怎麼了嗎？」
黃瀨問。
「……只是有點意外，你會看這麼難的書啊。」
笠松指著那疊厚重的專業書籍。
「那是上課的教科書啊，考試時真的很辛苦。」
黃瀨苦笑著說。
「……你唸的是工學部？」
笠松有點吃驚。
「是唷，原來學長不知道啊。」
黃瀨站起身來。
「我確實是不知道。」
笠松看著擺在桌上的那杯麥茶。
「好過份呢，學長。」
黃瀨折了回來，在另一頭坐了下來。
「應該說……我以為你可能就不唸大學了也說不定，畢竟你有工作。」
笠松想了下後這麼說。
「也不是沒想過啦，但是……該怎麼說呢，總覺得沒辦法放棄啊。」
黃瀨這麼說道，看向窗外。
「啊？」
笠松沒聽懂黃瀨說的話。
「從以前開始，我就很憧憬飛機喔。」
黃瀨沒頭沒尾的說。
「覺得可以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很帥氣呢，學長不覺得嗎？
「這麼說起來，以前小學時寫作文，我也寫過以後想當太空人這種夢想呢。」
笠松這麼回憶道。
「對吧？只要是男人幾乎都會憧憬飛上天啊，即使沒有翅膀，但只要懂得操作機械，也可以駕駛飛機飛上天空，很棒吧。」
黃瀨這麼說道，啜了口麥茶。
「……所以你才唸工學部嗎？」
笠松感到有點意外。
「是啊。不過基礎就很難呢，要花很多時間去理解它才行。」
黃瀨笑著說。
「真意外。」
笠松這麼說。
「嗯？」
黃瀨看向笠松。
「沒什麼，只是……總覺得你跟原本想像的不太一樣，應該說落差很大吧。」
笠松思索著適當的用詞。
「啊，那個我知道唷。以前也常聽人說覺得我很輕浮啦，看起來很不可靠啦什麼的。以前的話可能還會覺得不高興，但現在……與其說不會不高興不如說也沒什麼時間去計較，因為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黃瀨想了下後，這麼說。
「我也不是覺得你輕浮或不可靠，雖說你當時剛入隊時確實有那種感覺，可是後來大家也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你付出的心血跟努力沒有比別人少。」
笠松遲疑了下後，繼續說：
「只是你總給人一種……好像游刃有餘的感覺吧。對於像我們這些一般人來說，努力跟認真就已經讓人精疲力盡，根本不可能再有氣力去顧及面子什麼的，可是你總有辦法明明累得要死還是要顯露出一副『我還可以』的樣子。其實說起來這也沒什麼不好，但對普通人而言會看了很不是滋味吧。」
黃瀨楞楞的聽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也說點話啊，要不然好像我自以為是的長篇大論這樣很尷尬啊。」
笠松頓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伸手輕輕敲了敲黃瀨的頭。
黃瀨這才好像大夢初醒，有點嚇人的燦爛的笑了。
「……果然是學長呢。」
黃瀨喃喃的說。
「你到底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啊？」
笠松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麥茶。
「沒什麼……只是覺得學長果然還是學長，真是太好了。」
黃瀨笑著這麼說。
笠松總覺得頭有點痛。
「你快停止那噁心的笑容，要不我無法控制自己不揍你，我是說真的。」
「如果是現在的話，就算被笠松學長打死我覺得也沒有關係喔。」
黃瀨依然維持著燦爛過頭的笑容。
「就算你想死也別找我，我還沒那麼想成為殺人犯。」
to be continued
